一封没有寄出的家书

闫璐

序言：这是去年疫情爆发时写给丈夫的一封家书，当时疫情形势严峻，他作为医生，第一时间上交了“请战申请书”，而我也不确定他何时会前往武汉支援，所以这封信尽管写好了却未公开过。如今，他虽没能前往武汉，但当时所思所感历历在目，而且这一年来全国人民众志成城、共渡难关的精神一直感染着我，所以又做整理修改至此。

嗨，陈：

不知这是不是一封寄得出去的信，但，既然写给了你,就证明我已经为你，千千万万遍。

我看到，你的《中国药典》停留在136页。我看到，你把清肺平喘中药方认真地写在笔记本上，在吵闹的电视剧前反复琢磨。我看到，你衣柜角落里的皮箱中，放进去了昨天刚刚晾干的衬衣、毛衫，皮箱却用羽绒服遮挡着。我看到，你一次次拿起手机，又放下……

去年的除夕夜，你就这样心神不宁地吃着年夜饭，这是我们多年来第一次在乡下和父母还有远道而来的哥嫂一起度过年三十儿，因为往年的除夕和初一你都在医院值班。这次过年，好开心，我们带着孩儿看小羊、喂小鸡、贴对联、挂灯笼……炮声刚响，你皱起了眉头，忧心忡忡地对我说：“武汉的肺炎全国蔓延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农村真的人太少，那一年的最后一个夜，格外清冷，清冷到连呼吸似乎都能在黑暗中看得见，这一年的第一个夜，格外安静，安静到你的辗转反侧和彻夜轻叹在我耳畔和心头回荡至今。

初一一大早，你对家人说：“疫情很严重，我要做好随时出发去疫区支援的准备，我已经报名成为了医院第一梯队的成员，下午上班就要上交请战书。”经历过非典的我深知“疫情”这个名词意味着什么，我更不愿意去想你的决定又意味着什么，只是你脸上凝重而笃定的眼神在告诉我：什么也不要说。五十公里的回城路格外短，我只想让旅途永无止境地延伸下去。那一路，天空湛蓝湛蓝的，云朵也像棉花糖似的，空气清新的沁人肺腑，可我的胸口却像有块儿巨石，堵的我无法自由呼吸。疫情似乎变成了空气的一部分，布满了我身边的所有角落，甚至从每一个毛孔侵入了五脏六腑，丝丝入扣，无法挣脱。年似乎被疾驰的车子远远抛下了，而我，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你开始做着准备。

每当想到这个问题，想到你，我都会努力加上“也许”两个字，这似乎成为了我内心的救赎，可是，晚上你若有所思地对孩子说：“宝宝乖点，要听妈妈话……”然后欲言又止，我心底一阵山呼海啸涌来，赶忙起身去收起衣架上的袜子、线衣，息数叠好，一一放进你的皮箱里，我知道，我不能再回避，我也要准备好战斗了！

你要好好吃饭，别贪辣贪甜。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就在微信上对于见面吃饭的地点你来我往地讨论了好一会儿，现在想想多滑稽呀！还没见面的人为什么就对于去哪儿吃什么乐此不疲？难道不应当关注一下其他方面吗？时间过去太久了，那个午后吃了什么、聊了什么，已全然模糊到了无踪迹，可那一次见面分别时，微风轻抚我的脸，我抬起头看见你满怀心事的眼神，我的心忽然间就变柔软了，那个瞬间永远铭刻在了我这一生的记忆中。从那一刻起，时间像是有了记忆，开心的，紧张的，忙碌的，闲散的，悠然的，慌乱的，从容的，不安的……林林总总，我看到了岁月的慈悲。还记得电视剧《请回答，1988》中，几个邻居想方设法要给小女孩制造一个雪人的场景，他们小心翼翼地捧雪堆起雪人，还温情地给雪人戴上围巾，就像呵护着那颗粉嫩的童心。谁知第二天艳阳高照，雪人变成了一滩水渍，邻居们惊惶地担心小女孩受到伤害，谁知她一脸无所谓地说“我说的雪人是个雪糕啊！”我看婚姻也是，有时，是期待和恋爱，有时，是吃饭和睡觉，有时，是团谜，说不清道不明。总之，我相信，某个人的钟爱，应当是让自己感知到无限的可能性，而不是让自己越来越封闭，爱应该让我们扩展，而非紧缩。我知道，你是一个温暖的人，所以，去吧，你做的所有决定，我愿意一直站在你身后。

你要早点睡觉，别经常熬夜。这些年来，你不懈努力、突破自我，一路走过了多少艰辛与坎坷，常年偏头痛是你辛苦付出的见证。每一次的蜕变，都需要痛苦地抽丝剥茧，但你选择了勇敢追寻自己的梦想并为之付诸行动，不断地超越自己，实现了从教师到医生的转变。有人说：“痛苦是财富”，但我觉得，痛苦就是痛苦，对痛苦的思考才是财富。我跟你能聊得来的基础就是我和你都爱思考。生活中某个情景，不经意的一个瞬间，被别人当作想多、想复杂了的事，却会给我们留下这样那样的思考，得到那样这样的感悟。这一点，终于让我结束了多年来对自己的质疑，谢谢你。我相信，读书和思考的巨大作用就在于：能够在凭此构建起的小世界里，以体恤式的温柔，消解自身的苦难。生活，无疑，历练了我们与身边这个世界相处的意志，同时也提供给了我们观察这个世界的角度，让我们学会规范那些自我的主观意识与自我偏执。经历了漫长的犹疑与踟蹰，自我怀疑与自我否定，我们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方式，就是坚强从容，稳定自觉。坚强让我们能够直面挫折，从容令我们冷静地审视自己，稳定地控制情绪教我们学会抗敏感、不恐慌，而客观中肯的自我认知支持着我们继续应对可能到来的一切困难。我知道，你也是一个感性的人。去吧，用这些学习得来的收获装满你的行囊，再去经历一些磨砺，记得用最快的时间去化解内心的悲悯，秉持乐观向上的人生态度，去认知和了解生命力能够接纳的正面信息。学会适应，学会平常，学会承受。

你要多穿衣服，别贪凉逞能。天气多变，防护服不透气，要懂得照顾自己。拥有健康的身体，才具备实现一切的可能。中午吃饭你和我聊天时说起早晨来了一位不戴口罩的患者，你善意地提醒他佩戴口罩，他却叫嚣着：“你这么怕死还当什么医生！”你自我揶揄道：“为了一枚口罩我也是受尽了人间的苦！”我们都笑了，你笑得简单干脆，我笑得复杂酸楚。但我知道，穿上白大褂、救死扶伤是你毕生的梦想，所以，治愈患者给你带来的幸福与满足，远远超过了这些不胜枚举的不悦。记得一次，你头痛的紧，问原因，你说是一个从远乡来的三岁男孩被误诊全身长满水泡，他撕心裂肺的哭声就好像紧箍咒一般在拷问你的灵魂。我知道，这也是面对诸多同事为了更优渥的环境辞职南下、而你却坚守在这个偏远落后的地方的理由。你想用你医生的责任与担当支撑起你的梦想，你在平凡的岗位上笃定信念，守正仰止，不息奋斗着。所以，去吧，带着这份责任与担当，去离你梦想最近的地方。

不舒服时你要及早吃药，别生抗硬撑。你从教时兢兢业业，从医时勤勤勉勉。生活中，你从未说过诸如“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这类的话语，但在祖国需要的时候，你确确实实在全心全意的工作，在用全部的力量和热情为人民服务。你用你的行动诠释着这句话的全部内涵，令我觉得这话一点儿也不矫情，反而让我眼眶温热。灾难面前，最容易看到人类内心深处的光芒。哪些骨头在风中挺立成了傲岸？哪些天使逆行走向了疫情最前线？哪些普通人的善良让我们热泪盈眶？哪些陌生人的温暖让我们重燃希望？这些无惧无畏，这些不屈不挠，这些点点滴滴，让我们看到了支撑这个民族历尽沧桑、饱受磨难、依然屹立不倒的那根脊梁。世上的英雄主义，应该有一种就是：即使认清了困难的本质还能依然无畏前行。就是这样的信念，让我坚信我的国一定能战胜疫情，就是这样的信念，让我支持你去实现你的心愿。所以，去吧，我会照顾好家，照顾好一切。我相信，走过平湖山雨，岁月山河，尝尽百味的人生才会更加生动而丰盈。

现在是未来的过去，多年以后，春天来了又去，当阳光铺洒在草地，当我们自由地呼吸空气，当我们开心地相聚，当后人翻开今天的历史，大概会看到那令人欣慰的四个字：国泰民安。假如时间再拉长到千年那样久，我们会不知不觉感动于这四个字的力量。我们必须记得起若干年前，雪曾落在这片土地。我懂你的欲言又止，你懂我的沉默不语，因为，我们不是局外人，现在不是，未来更不是。因为，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们有关。

保重，吾爱，平安为盼。

妻：璐

2021-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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